●廣陽雜記卷第四
大興 劉獻廷 繼莊
舟過中湘石頭。洪涵齋立鷁首呼余出。言此地偽周時。本朝披甲五百人駐此。以絕其糧餉。有舟過。以巨砲打之。後以去長沙遠。孤軍不能久駐。即撤回。今其上猶有寨基存焉。有石灘橫截江中。曰過江龍。其上為柞樹市。
德山在常德。龍潭在澧州。溈山在寧鄉。德山溈山。今日規模尚在。
何楷。字玄子。思文時。曾彈鄭飛虹幷及賜姓。玄子歸。為盜所傷。截其耳。人云。鄭氏使人為之。何、鄭自此為世仇矣。後賜姓據廈門。有人來閩。玄子必捕之。其第三子常涕泣而諫其父。人皆知之。玄子死。三公子為賜姓所禽。置之獄中。因曾勸其父也。得以不死。勒令造鐵甲千二百副而後釋之。比校時曾受刑杖。玄子著有周易訂詁。奇書也。
鄭飛虹。幼姣好。其父為府吏時。知府蔡善繼園有荔支樹。飛虹同其弟自牆外以石打荔支。誤中善繼之頭。善繼怒。呼其父子至。一見飛虹而怒解。後飛虹烝其後母某氏。其父欲殺之。逃往海盜李旦舟中。有寵於旦。旦死。欲置主。卜之于神。飛虹十卜皆吉。遂立以為主。其弟莽二。名之豹。梟勇絕人。遂雄踞海上。弟之彪。後改名鴻逵。
楊晉叔夫人。郭氏也。父名郭羲。與陳秀皆飛虹同時人。鼎足而立者也。後不相能。歸誠後皆世襲精奇尼哈番。夫人因長沙之亂。合家避居于官山。四王兵至搜山。家人皆走。夫人獨不去。自縊死。後晉于星沙大作佛事。以資冥福。僧以旛往官山招魂。有鳥如燕而長尾。隨旛飛至星沙。棲庭樹上。每旛繞壇。鳥輒隨旛飛轉。畢。復棲樹上。凡三日夜。佛事既畢。化紙送佛訖。即飛向官山而去。夫人平日事姑事夫。孝誼備至。宜乎有此靈異也。涵齋嘗為之立傳。
王明。亦閩人。在廣西提督馬雄標下為參將。孫延齡之攻柳州。雄數敗。雄素輕明。茲忽自薦。請以三百騎往衝其營。雄初不許。後聽其以百五十騎往踏延齡營四層而返。不失一騎。延齡自此不支。而明聲震粵西矣。
李卓吾。晉江人。為府前李氏。與林氏同宗。蓋其祖本姓林也。故泉人有林李同宗之語。今李厚菴乃其族人也。
賜姓攻金陵之前。經營海上。舟泊羊山。山在普陀之東。有雞山、羊山。雞山一山皆雞。羊山皆羊也。其地有龍。不可泊。賜姓曰。吾有命在天。龍何能為。事苟有成。自有百靈擁護。不成死此耳。舟泊。金鼓作。龍起震蕩。見紗帽紅袍人揖賜姓上小舟。風吹小舟上岸。得不死。舟覆甚衆。精銳十喪五六矣。
世廟時有呂四官。以力聞。為暴于鄉。不容于閭閈。走海上。引倭時入寇四十餘年。後年八十矣。更來閩。省其父母墳墓。人皆不識。曰吾呂四官也。流寓他鄉久。今暫一歸省耳。即去。人亦不敢蹤跡之。
衡山之大堡。煙火一百八處。行鹽之市井也。
柚出閩廣。蓋橙類。大如巨升。色黃如梨。案。柚一名櫾。亦曰條。唐本草曰壺柑。食性曰臭橙。亦曰生欒。李時珍曰。柚色油然。其狀如卣。故名壺。亦象形。今人呼其黃而小者。正此意也。柚樹葉皆似橙。其實有大小二種。小者如柑橙。大者如瓜如升。有圍及尺餘者。亦橙之類也。今人呼為朱欒。形色圓正。都類柑橙。但皮厚而粗。其味甘。其氣臭。其瓣堅而酸。其花甚香。南人種其核。長成以接柑橘。云甚良也。爾雅有櫠。音廢。郭璞云。櫠。大柚也。范成大云。廣南臭柚大如瓜。可食。其皮甚厚。染墨打碑。可代氈刷。且不損紙也。爾雅亦曰。檟。音賈。列子云。吳越之間有木焉。其名為櫾。碧樹而冬青。實丹而味酸。渡淮而北。化而為枳。廣雅謂之檑柚。檑亦柚也。皆此物耳。予在衡州時買而食之。亦可口也。
予在衡署中度歲。日聞堂中競擲陞官圖喧笑。不知此中有何意味。而諸公耽之至此。予欲取兩漢、魏晉、南北朝、隋唐、宋元選舉職官。各為陞官圖一紙。陞官圖說一冊。置學舍中。節日暇時。病餘課畢。以此消遣。久之而歷朝選舉職官考課銓選之法。皆了了矣。亦讀史之一助也。賢于博弈遠矣。
癸卯年工部題清河縣仲家莊閘迆下陶家莊地方建一石閘。估計銀三萬四千九百二兩零。此閘與仲家莊相去不遠。令該閘官就近兼管。新建閘擬名康濟。仲家莊石閘改名廣濟。奉旨依議。
舊春上元在衡山縣曾臥聽采茶歌。賞其音調。而於辭句懵如也。今又□衡山。于其土音雖不盡解。然十可三四領其意義。因之而歎古今相去不甚遠。村婦稚子口中之歌。而有十五國之章法。顧左右無與言者。浩歎而止。
川陝總督佛掄籌秦第四疏。謹陳潼關收糶米糧。請敕鄰省督撫動帑。招商販抵關。亟濟被災兵民事。戶部議于潼關地方。選委賢能道廳等官。酌動捐納銀兩。隨米價消長收買。再令直隸、山東、河南、山西、湖廣五省督撫。各動庫銀十萬兩。招殷實商人給發。令于糧賤處。無論米穀麥豆。收買抵潼關糶賣。其多出利息不計。止將原給本銀收取可也。旨依議。
紫廷家廢書套甚多。委積壁角以飽蛇鼠耳。虞臣取而裁之。製成研匣一。傅會之以膠漆。錦不可得。即以油紙飾其外。下藏小匣。可以貯墨。函蓋相稱。廉隅端直。儼然成器矣。自此與吾周旋。晨光夜火。形影相接。又不知其歷幾年月也。夫天下之良材佳質。委之無用之地者。不知何限。念之惘然。
川陝總督拂掄奏。欽奉上諭。將西安納米事例移在商州捐納。而西安在于司庫。止令捐銀。但捐納米石數目。如仍照三十一年八月以後十分之數。每石折銀六兩捐納。恐數多而捐納者少。將請西安捐納。仍照三十一年八月以前。以十分減四。每石折銀六兩。準于西安司庫捐納。至于商州既通水路。其捐納米數。應照三十一年八月以後之例。在西安則納銀者衆。而商州得以積貯米糧矣。
工部題請昭陵寢殿傾。請重建造。旨依議。
山西巡撫葉題。欽奉上諭。截留漕糧二十萬石。分貯秦、晉、蒲州等處。布政司舒書稱兩省之員。在孟津等處公同斛米。運至觀音堂。交晉接運。兩省官員于潼關、蒲州等處公同斛米。先將秦省應貯之米十萬石。于十二月初三日運至蒲州等處。同豫員交兌。取獲秦省貯米之韓城、朝邑、華陰、潼關衞。並晉省貯米之蒲州、滎河、臨晉各收米實收詳報。
東壩有上下二壩。上壩地名廣通鎮。有小石碑。言地古名艮林鎮。初築隄以障水。易今名。其地四通八達。東至鄧埠、無錫。西至高淳、蕪湖。南至廣德、泗安。北至溧水、江寧。東南至溧陽、宜興。東北至金壇、丹陽。西南至寧國。西北至太平府。向無此壩。宣、歙、廣、德、建平諸水。一由蘇州出劉家河。一由吳江出松江入海。洪武初。沒吳中田禾。戶部題請築壩。引水由太平、蕪湖入于江。遂將高淳、黃池一帶田沒成湖。其地糧稅。加派于蘇、松二郡辦納。案此壩顛末尚未究悉。當于地志暨實錄中攷之。
梁山。即所謂天門山也。二山橫截江中。東西對峙。正當采石西南。天設此山為金陵門戶。蹲踞江邊。如二餓虎。隔江眈眈相向。山上長松古柏。鬱然參天。山後人家。參差隱見于松柏中。風帆盤于兩山之間。予以玻璃鏡照。毫髮皆見。采石鎮閭閻相接。不下萬家。臨河人家。隙地皆接以白石欄楯。壯麗如畫。此天下所無也。
立人言。江行順風至六百里。則釘板俱熱。不可復行。行則虞其敗矣。虞臣未信其理。予為之往復推論。始得豁然。
采石磯有然犀亭。晉溫嶠然犀照水處。此事史載甚詳。予嘗思之不得其解。古今相傳如此類者多。皆別有其故。非好學深思者。未可與共商此事也。
采石磯臨江有三元洞。在山半石壁中。下瞰大江。土人施木架閣于洞穴中。供大慈尊像。顏曰妙遠。有巨鼠數千。穴石壁中。游人來。僧擊壁呼鼠道人。鼠應聲出。不畏客。以飯飼之而去。蓋人無害鼠之心。故鼠亦不懼也。唐人詩曰。童子亦知善。衆生無懼心。悠悠可思。昔錢龍友嘗為予言之。而昊游亦曾阻風過其地。予入楚時。嘗至其洞。見窗几蕭然。萬里江流。橫過窗下。佛前鐙火熒熒。老僧正在定中。令人肅然畏仰。其地雖幽邃。而往來過客。以阻風故。多來訪之。非真阿練若也。予問鼠道人安否。僧曰。前年有客放爆竹驚之。今不至久矣。可歎也。
高孔霖有潁上風物記一書。約五六十葉。記潁上風土人物甚詳。其輿地攷之二十一史及方輿紀要。皆有原委。
孔霖所作五言古詩。逼真唐人。歎此調今人不彈久矣。李于鱗曰。唐無五言古而有其五言古。斯言一出。而世皆趨漢、魏。遂不復見唐五言古矣。哀哉。
王望文扇頭有崔兔牀詩。先生的筆也。學道人同霹靂居。電光轉處一身餘。戰爭文字秋墳骨。見為神仙搨素書。 【 一。】 麐閣糟邱樣子殊。罡風正厲片時無。因緣隨受罡風轉。大笑攜鐙照暗衢。 【 二。】 嚴冷人難浪得名。浮雲久謝大虛爭。但尋寂寞山川裏。定有漁樵掉臂行。 【 三。】 大事難明心正哀。能明此事慎旃哉。人生共許生悲仰。何用閻羅對面來。 【 四。】 蓮花火裏鬬新妝。白日看天不用忙。自有阿師家具在。碎捶磁枕飽黃粱。 【 五。】 雲內雄雞叫五更。孤懷如月向誰明。秦家鸞鎞無年月。簫歇而今子晉笙。 【 六。】
望文又誦兔牀題燕子磯一絕云。大江蜃浪鼓漁罾。石上苔花繡幾層。燕子不來今又去。那堪西望是金陵。久不見先生詩。舉目所見皆青燐。傾耳而聽皆鬼嘯也。見此如睹青天而聞霹靂。
星維言。有婦人患小腹中痛。氣衝上不得臥。百藥不效。已骨立矣。有吳人診之曰。此乃經時不謹所致。用白芍二兩。香菌一兩。豬外腎一對。煎湯。滑石、白礬各五分。共為末。以豆腐衣包之。煎湯送下。下黑血甚多。一劑而愈。亦異方也。龔首驤夫人病頭風。已數年矣。每發時痛欲死骨節間格格有聲。已壞一目而痛不止。今發愈甚。延予入內診之。予曰。是不難。一劑可愈也。出定一方。用酥炙龜板二錢。麻黃一錢。槀本一錢。甘草五分。後更為定一方。用何首烏、苡仁、牛膝。令服二劑而愈。
望文誦閻古古贈陳伯史詩。海上生還九死餘。老親未葬故踟躕。絕無世上彈冠想。徒有年來卻聘書。伏臘不關新晦朔。湖山猶伴舊樵漁。侍郎若問田園事。先帝邱陵亦已墟。
子儒言。明末高郵有袁體菴者。神醫也。有舉子舉于鄉。喜極發狂。笑不止。求體菴診之。驚曰。疾不可為矣。不以旬數矣。子宜急歸。遲恐不及也。若道過鎮江。必更求何氏診之。遂以一書寄何。其人至鎮江。而疾已愈。以書致何。何以書示其人。曰某公喜極而狂。喜則心竅開張而不可復合。非藥石之所能治也。故動以危苦之心。懼之以死。令其憂愁抑鬱。則心竅閉。至鎮江當已愈矣。其人見之。北面再拜而去。吁。亦神矣。
予寓維揚時。聽望文談崔默庵醫學。默庵。太平縣人。余寓白雲觀時。聞鎦一庵數道其人。述其醫多神驗。而望文嘗從之學醫。有時疫流行與傷寒不同方論一書。實前人所未發。有一少年新娶。未幾發疹。徧身皆腫。頭面如斗。諸醫拱手。延默庵診之。默庵凡診一症。苟不得其情。必相對數日。沈思數問。反覆診視。必得其因而後已。診此少年時。六脈平和。惟少虛耳。驟不得其故。沈思久之。肩輿遠道。時已飢餓。即在病者榻前。設饌對食。見病者以手擘目。看其飲啖。蓋目眶盡腫。不可開合也。問曰。女思食否。曰甚思。奈醫者皆戒予勿食何也。崔曰。此症何礙於食。遂命之食。而飲啖甚健。愈不解。久之。視其室中牀廚桌椅。舉室皆新。漆氣薰人。忽大悟曰。予得之矣。亟命別遷一室。以螃蟹數斤。生擣徧敷體上。不一二日。腫消疹見。則極順之症也。蓋其人為漆所咬。他醫皆不識云。
崔默庵論疹症曰。今人治疹。率用升麻葛根湯。使其毒氣盡升頭面。後多難治。戒升麻勿用。多用葛根及橫解之劑。少加桂枝。令其毒氣散于四肢。即險逆之症亦可為矣。其治血熱之症。用蘇木三四兩。濃煎一碗頓服。用之無不應手愈。一婦人患眼症。用大黃四兩。煎少許。服之立愈。此等方法。皆能益人神智。故備記之。
張枚臣。武陵人。諱錫信。其尊人弘載先生。諱嗣隴。初任無為州同知。甲寅隨征。授福清縣丞。與戴文開為中表兄弟。文開火攻之學。半得之弘載。枚臣令祖少室先生。與孫大東同事。少室先生字惟照。少室。其別號也。仁和縣籍。由材望天啟六年四月授守備。陞廣東游擊。奉命取西洋大砲。製造施放。崇禎辛未。計功陞參將。又陞江東副總兵。又陞大淩河掛印總兵。左府都督同知。賜蟒玉。又調山東。壬申七月二十三日登州失陷。殉難。
子龐扇頭有黃自先詩五首。甚佳。錄之於此。薊北重陽雪已飛。何人蕭颯不思歸。風號萬里寒吹角。月霽千門亂搗衣。秫酒棗糕香野店。蟹螯鰕菜薦魚磯。送君引我家園夢。惆悵西山黯淡暉。 【 一。】 憐君廿載歷風塵。落落何求獨此身。元亮歸來寧傲世。梁鴻熱處不因人。豹斑自信應能變。龍性難云尚未馴。別去試觀東海上。狂波不動日華新。 【 二。】 日暮鴉羣集禁園。天南孤雁獨高鶱。歸從熟路經淮海。遊待來春過太原。韓信祠荒秋短草。武侯廟拱塞長垣。臨歧駐馬登臺望。動地西風別緒繁。 【 三。】 手揲神蓍自轉環。目縣冰鏡照人顏。頻聞鼓角心猶壯。每卜勳名鬢欲斑。定遠玉關飛食肉。伏波銅柱老征蠻。古人器業拋章句。別後雕蟲取次刪。 【 四。】 與君對月兩回圓。此別重逢未定年。江左名家尋顧陸。 【 謂幼鐵、西明二子。】 天涯老將滯幽燕。千杯綠酒醺僧舍。一路黃花送客船。途遇洪遵如許我。依然長劍倚青天。 【 五。】 後書秋九月望。客燕門永寧僧舍。送子龐先生還南。兼懷洪去蕪。
夷陵頗苦土司之橫。而朝廷則最左袒土官。蓋由吳三桂在滇時。以土司為魚肉。上主先入之言故也。有永美宣慰司田順年者。驕悍異常。朝廷嘗詔入陛見。加以宮保。今亦少戢矣。
符五舟中攜寒沱石硯三方。石出夷陵。中有花紋如筍。石淡黃色。而筍潔白如玉。若橫截之。紋極圓。無少偏欹。儼如世之圖太極者。但石質堅硬。不受墨。非硯材也。
符五言。荊西有蝦蟆洞水坑石。黑色。貴州飯甑山有金星石。皆硯材之良者。金星石予家有之。未知出飯甑山否。若蝦蟆洞則從未之聞也。
符五云。有查如龍者。下江人。弘光朝曾為部郎。後流落江湖。未嘗一日忘天下也。康熙初年。偽造天下督撫提鎮書札、官封、印信、花押、圖章。一一逼真。書中之意。皆聯絡聲氣。共圖舉事。恢復中原。皆有報書草稿。彙為一冊。辭皆俊偉。攜之走滇南。寓山中僧舍。去省不遠。為血書一通上平西。言天下督撫提鎮及朝中大臣。皆有同心。待王為盟津之會。王。華人也。當年之事。出于不得已。今天下之機杼在王。王若出兵以臨中原。天下響應。此千古一時也。令一童子于王府上之。其意欲露布此書于人。脅王以不得不從之勢。童子至王府。不得其門而入。逡巡歸。後以假銀事敗露于曲靖府。曲靖知府李率祖。號素園。向與平西有隙。得此甚喜。然見其書稿牽連天下。無一遺者。遂取而焚之。唯以上平西血書申督撫。聞之于朝。命千總董三綱解之入京。如龍臨發時呼三桂曰。我死。爾九族之滅亦不遠矣。至京。淩遲處死。朝廷之疑滇。自此愈深矣。
劉玄初。蜀人。為蜀王劉文秀幕客。蜀平。平西王復羅置幕中。癸丑。閩粵二王皆上書。請解職東歸。吳世子應熊使人啟平西曰。朝廷久疑王。今二王皆有辭職疏。而王獨無。朝廷之疑愈深。速拜疏發使來。猶可及也。平西命玄初具稿。玄初曰。上久思調王。特難啟口。王疏朝上而夕調矣。彼二王辭者自辭。王永鎮雲南。胡為效之耶。不可。平西怒曰。予疏即上。上必不敢調予。具疏。所以釋其疑也。怒劉。出為鹽井提舉。未幾有貴州之變。三桂思玄初言。以之留守學士。至夷陵。駐兵松滋。三月不進。玄初上啟曰。愚計此時當直搗黃龍而痛飲矣。乃阻兵不進。河上消搖。坐失機宜。以待四方之兵集。愚不知其為何說也。意者王特送諸大臣入朝為王請乎。諸大臣辱國之臣。救死不暇。烏能為王請也。若曰待世子歸乎。愚以為朝廷寧失四海。決不令世子返國也。夫弱者與強者鬬。弱者利乘捷。而強者利于角力。富者與貧者訟。貧者樂于速結。而富者樂于持久。今雲南一隅之地。不足當東南一郡。而吳越之財貨。山陜之武勇。皆雲翔蝟集于荊、襄、江、漢之間。乃案兵不舉。思與久持。是何異弱者與強者角力。而貧者與富者競財也。噫。惟望天早生聖人以靖中華耳。平西不報。未幾。玄初亦死。
符五曰。予少年曾夢一比邱尼攜之禮懺。起。見一菩薩如觀音大士。而緇其衣。符五問其名。尼曰默慧菩薩也。菩薩厲聲曰。默慧。汝身是也。遂恍然而覺。未幾有愚山知止和上建大悲懺。為符五取法名明心。號默慧。適符夢境。亦大異矣。又五六年前。夢中甚覺心癢。取刀剖之。中有六鼠。墜地散走。遂縫合如故。此即彼法中所謂六識六賊也。余平生不信釋氏之學。而夢中所見如此。殆不可解。然夢雖如是。而予之不信如故也。予意符五聰明絕世。而夢境又神異如此。必再來人無疑。水到渠成。瓜熟蒂落。必有其時矣。符五有友劉子裔。少年有才氣。英穎過人。曾夢至一處。見禪牀几杖蕭然。而闃無一人。牀前書一聯云。彌桃餘味今安在。董袖遺香孰可留。淒然而覺。劉最癖美男子。自疑前生必是破戒沙門。然而不能改也。
螃蟹磯在江中。不見形。而水石相激之聲。轟轟如雷。去里許聲猶在耳。名曰螃蟹。必一小石。而猶若是。瞿塘三峽。如象如馬。又不知當何如也。
荻港居人不下數千家。百物皆具。市井軿接。屋宇宏麗。有石橋精緻如大內之製。遊擊開府于港內。門境蕭然。太平景象。可樂也。
符五云。雲南有土司三家最強。一曰龍鵬。一曰黎世屏。一曰黎思進。皆有衆數萬。火器兵仗堅利絕倫。而黎世屏尤為強悍。此南土之隱憂也。
武昌賀逢聖門前。有石坊曰天恩重問。後石折中斷。宗人有戲為聯者云。承不起天恩。當不起重問。斷斷乎有理。上不能致君。下不能澤民。默默乎無言。
雲南永曆朝丁酉科舉人江彧才。望士也。洪經略入滇。彧將隨公車北上會試。謁見經略。經略不許。云崇禎朝舉人許會試。永曆朝舉人不許會試。彧曰。若以大清龍飛之日計之。則自天命元年始將萬曆、泰昌、天啟、崇禎四朝舉人皆將不許。若曰崇禎固中國之主也。永曆先帝。聖子神孫。西南半壁。固大明之江山也。奈何所取之士。有異于崇禎之朝乎。吾知之矣。崇禎先帝曾為公設御祭九壇。固公之恩人。其所取士得為舉人。許其會試。所以報也。永曆先帝。公之仇也。所取之士亦仇也。其不許會試。宜也。公怒。命扶出。
辛未八月朔日。舟泊大通。大風雨不能開船。聽符五談沙定洲妻萬彩雲事。萬。江西人。初生時有彩雲覆其屋上。其父見之。曰。若男子必非常人。惜其女也。長隨父入滇南。家于臨安。美而豔。土官普明聲見而悅之。娶以為小妻。與其室異地而處。生子曰小普。彩雲有機智。未幾。普氏之權。盡歸掌握。明聲死。小普嗣。剛很淫亂。而彩雲亦多淫行。常蓄美男子數十人。以次入侍。小不當意輒殺之。有沙氏子。土司之後也。彩雲悅其魁吾。寵之專房。一日。彩雲早起他出。沙子尚臥帳中。小普潛入室內。刺殺之。彩雲哭之。如喪伉儷。後又得定洲。寵過前沙。定洲生于貧賤。然有權略。知書。時小普已死。普氏之業遂歸定洲。後乘亂。逐沐天波而踞滇省。彩雲助之也。彩雲亦人妖矣。
王輔臣。本姓李氏。河南人。少為宦官家奴。後聞其姊夫在流賊中。往依之。驍勇善戰。而摴蒲一擲。饒有劉毅之風。嘗一夜輸銀六百兩。其姊夫知而謀殺之。彎弓于門內以待輔臣歸。一發不中。反殺其姊夫而逃。後流入姜瓖營。為料某帳下健兒。有王進朝者無子。與料善。問料曰。汝帳下人有可為我義兒者否。料曰。此有二人。其一知書。一不知書。惟公擇。不知書者。則輔臣也。王擇不知書者。自此為王氏子矣。輔臣長七尺餘。面白皙。無多鬚。髯眉如臥蠶。如世所圖呂溫侯像。勇冠三軍。所向不可當。號曰馬鷂子。清兵之圍大同也。輔臣乘黃驃馬。時出剽掠。來則禽人以去。莫有攖其鋒者。清兵遠望黃驃馬騁而來。輒驚曰馬鷂子至。即披靡走。輔臣與白成功、葛秉貞三人更迭乘黃驃馬出。清兵亦不辨乘馬者之為誰也。見即走耳。城克。姜瓖降。八王子以輔臣為蝦。隨入都。都中滿漢。無不以一識馬鷂子為榮矣。八王得罪死。輔臣沒入身者庫。久之。章皇帝親政。嘗拊髀謂敖拜曰。聞有馬鷂子者勇士。今不知何在。安得其人而用之。拜亦不知也。一日。拜之僕騎而過市。遇一少年。下馬而避道左。僕怪而問之。曰我馬鷂子也。向者于某所識公。公忘之邪。僕喜曰。我主甚念爾。爾來朝不可不早來謁。歸以啟敖。敖亦喜。俟其來即率之以見上。上大喜。立授御前侍衞一等蝦。未幾。洪承疇經略河南。上命侍衞二人隨侍。一為張大元。一則王輔臣也。大元敖慢無禮。經略待之少不如意。輒悻悻見于詞色。嘗曰。我奉朝廷命來隨女。豈女家奴。勞苦如是。不當題我為一鎮總兵耶。經略亦微聞之。輔臣事經略惟謹。經略未食不敢食。未衣不敢衣。視經略所向。經略行輒左右之。遇險阻必下騎自執其轡。有岡巒泥滑不可行者。必背負經略而過。雖家人不是過也。勤敏謙恭。未嘗以御前人自居。經略絕憐愛之。曰。兒竢有好缺。我題女官。輔臣輒泣曰。臣奉命隨相公。死隨相公耳。相公勤勞王事。臣安忍離相公左右而安居好爵耶。經略對之亦泣下。經略以夷陵為川湖要地。土司雜處。題請設鎮。而大元為請。雖酬其願。亦即為輔臣地矣。大元之鎮。經略攜輔臣上雲南。雲南平。設援勦五營。而題輔臣為右營總兵。轄雲南迆東地方。駐曲靖府。後經略歸朝。遂隸平西王藩下。輔臣之事平西。無異經略。而平西之待輔臣。有加于子姪。念王輔臣不去口。有美食美衣器用之絕佳者。他人不得。必賜輔臣。輔臣為人。恭以事上。信以處友。寬以待人。而嚴以御下。然有功必賞。雖嚴。士亦樂為之用。嘗奉平西命征烏撒。與諸將會食于馬一棍營中。吳應期亦在坐。應期者。平西之姪也。為固山額真。飲酒薄醉。將飯矣。輔臣飯盂有死蠅焉。王總兵者見之。呼曰。飯有蠅。飯有蠅。時馬一棍為主人。御下酷厲。每以微過責人。一棍立斃。故有斯號。輔臣恐其以死蠅故而殺庖人。曰我等身親矢石人也。得食足矣。安暇擇哉。倥匆之際。死蠅我亦嘗食之矣。王總兵性愚蠢。不解輔臣意。乃曰公能食此蠅。吾與公賭。輸吾坐下馬。輔臣念言既出諸口。遂勉強吞之。吳應期在旁曰。奈何王兄馬直如是好騎耶。人與兄賭食死蠅。兄便食之。若與兄賭食糞。兄亦將食糞耶。輔臣怒罵曰。吳應期。女恃王之猶子。當衆辱我。人懼女王子王孫。吾不懼也。吾將食王子王孫之腦髓。而嚼其心肝挖其眼睛矣。遂揮拳擊食案。案之四足皆折。案上十二磁簋暨菜碟飯盂酒杯等一一應手碎。左右侍從以百數。皆辟易。應期乘間逸去。諸人亦勸輔臣歸。來朝酒醒氣平。亦自悔之。左右勸輔臣往謝應期。曰。固山之言。本出無心。公怒罵過甚。往謝而解可耳。王甫出門。而吳已飛騎來矣。執手入。拜伏不起。曰。昨以酒故無狀。出語傷兄。兄罪吾誠是。願兄恕之。無藏怒。王亦拜。掖之起。曰。我醉。出語傷兄。兄不罪我。何反自責為。遂招諸鎮來。開筵痛飲。極歡而別。從此相好如初。無間言矣。或有以此言聞之平西者。詞多溢惡。平西不善也。適曲靖差將官入省領餉銀。事畢辭平西歸。平西勞之曰。女歸言吾問爾帥衆各營將士無恙。更語而主。前征烏撒時與吳應期酒後爭嚷。少年兄弟。使酒罵座。此其常事。乃至老拳相向。亦復何妨。誰是婦人。腹有私孕。懼其打落耶。打即打耳。何必牽引老夫。乃云女是王子。吾將食王之腦髓心肝。此誠何語。令他人聞之。揜口笑我曰。吳三桂老子平日愛惜王輔臣如珍寶。今一旦思食其腦髓。豈不令人寒心。歸語爾帥。今後更無作此等語。王輔臣聞之。亦怏怏曰。我與女皆朝廷臣。豈女家人。而受制于女。女自向女之姪。視我為外人。天下無不散之筵席。安能鬱鬱久居此耶。乃密遣人持金錢入都。徧賂朝廷左右暨用事者。人人交口王輔臣。上聞之亦耳熱矣。適平涼提督缺出。上以邊鎮須材。特點王輔臣。報至滇南。平西聞之。如失左右手。歎曰。小子費亦不貲矣。家私幾何。乃如此胡為耶。及至省辭王。王待之愈厚。執手涕泣曰。爾至平涼。無忘老夫。女家貧。人口衆。萬里迢迢。何以當此。遂出帑二萬兩以為路費。輔臣至都。久不得陛見。蓋其平日專力于近侍之人。閣部九卿。全不留意。故滿漢大臣多少之。無人引見。兵部曰。事關儀制。在禮部。禮部復曰。提鎮引見。兵部事也。兩相推委。而王輔臣又不肯更以金璧賄賂部臣。惟隨衆常朝而已。一日朝。上賜羣臣茶。有近侍曾識王者。行茶至前。私問無恙。曰。來幾時矣。曰久。匆匆不得款語。後上燕居。偶念平涼提督何久不至。近侍奏曰。至矣。前常朝賜茶時。奴親見其坐班。上曰。何不引見。亟令人出外訪問。立詔之入。上坐內廷以待。望見喜曰。有武臣如此。朕復何憂。此自恩澤頻加。賞賚屢及。無日不詔入。語必移時。廷臣駭然。不知其何自也。都下哄傳。以為平西有密語令王入奏。又訛馬鷂子為馬兒頭。種種不經之語。令人發笑。上問輔臣出身。曰身者庫。上驚曰。如此人物。乃隸身者庫耶。立命出之。改隸旗下。因謂之曰。朕欲留女于朝。朝夕接見。但平涼邊庭重地。非女不可。其命欽天監擇好日以行。時值歲暮。而定期歲內。上又謂之曰。行期近矣。朕不能舍。上元在邇。其陪朕看燈過而後行。更命欽天監再擇吉日于上元之後。屆期入辭。溫語良久。授以方略。重加賞賜。御座前有蟠龍豹尾鎗一對。上指謂輔臣曰。此鎗先帝所遺以付朕者。朕每出必列此鎗于馬前。以無忘先帝。汝。先帝之臣。朕。先帝之子。它物不足珍。其分此一鎗以賜女。女持此往鎮平涼。見此一鎗如見朕。朕見此鎗如見女矣。輔臣拜伏于地。泣不能起。曰。聖恩深重。臣即肝腦塗地。不能稍報萬一。敢不竭股肱之力。以效涓埃。涕泣而出。癸丑。平西王反。念陝西為天下之脊。而王輔臣、張勇實握兵權。又皆舊部曲。輔臣尤為親密。雲南援勦右營標下聽用官汪士榮。向為輔臣之所親信。三桂訪得之。以書二通劄二道付士榮。令其從間道走平涼。以致輔臣。而令輔臣以書一劄一轉致張勇。不別遣使。輔臣得書。立使人拘執士榮。令其義子王吉貞賷逆書二通偽劄二道。解逆使汪士榮星夜入朝。上見之喜。置士榮于極刑。留吉貞于朝。晉職為卿。而嘉輔臣之忠貞也。張勇聞之怒曰。吾二人事同一體。女即欲作忠臣。亦宜先使知。會同遣使入。背我獨獻忠于朝廷。令朝廷疑我。是賣我也。我看女作忠臣者作至幾時。自此張、王遂成參商矣。秦州之變。世多知之。茲不具記。然初非輔臣本意。方其下之謀為變也。輔臣以死自誓曰。寧殺我無負朝廷。言之至再。迨變局已成。而輔臣亦無如之何矣。平涼之兵既殺經略。陝西督撫以反狀上聞。上亟召王吉貞入內。曰。女父反矣。吉貞曰。不知也。上即以陝撫之狀示之。吉貞戰慄。噤不能言。上曰無恐。朕知女父忠貞。決不及此。由經略不善調御。平涼兵變。脅女父不得不從耳。女宜亟往。宣朕命。女父無罪。殺經略罪在衆人。女父宜竭力約衆破賊立功。朕赦衆罪。不食言也。吉貞星夜歸平涼。時輔臣尚在秦州。平涼居守諸將技癢正不可奈。忽見吉貞歸。歡呼曰。大總爺至矣。擁之入城。奉為總兵。設官分守焉。吉貞亦將上命置腦後。自吉貞歸平涼。而王氏之反勢成。輔臣既殺經略。詎不思疾取西安。而張氏雄踞西陲。眈眈虎視。一舉足而東。則張氏卷甲尾其後。躊躕首鼠。退保平涼。而大兵已四集矣。輔臣初在大同。城破之日。有結髮妻自縊而死。後貴。復置妻妾七人。平涼被圍時。輔臣顧七人歎曰。死大同者。今無其人矣。七人聞之。同時皆自縊而死。輔臣出戰雖屢勝。而孤城坐困不支。經略圖海招之降。與之鑽刀設誓。保其無它。輔臣出降。隨經略轉戰有功。事多不具錄。事平。上撤經略還朝。即召輔臣入京。鞍馬已具。行有日矣。乃出其後妻。自七人縊後。輔臣復娶一女。至此忽與之反目。怒不可解。登時欲出之。召其父來。與之決絕。而密語之曰。領汝女亟離此。他方遠嫁。我出汝女。所以保全之也。有工匠隨征久。具呈于輔臣。求批歸省。輔臣取其呈手裂之。曰。汝歸即歸耳。尚須此物耶。汝歸不宜復來。逢人不可道一王字。命取銀賞之。工匠涕泣辭去。隨命司計者取庫中銀。多少分之。各為一封。多以百計。少或數兩。一一標識。餘一二萬金。置之庫中。以印條封之。更錄簿一冊。記銀數幷諸雜物。曰。吾為提督久。豈無餘貲。令人動疑。累女後人也。取舊帳目悉火之。召諸將卒親隨人等至前曰。女等隨我久。東西南北奔走。犯霜露。冒矢石。亦良苦。今我與女等辭。女等宜遠去。隨其人之功績。各以銀一封與之。曰。女持此。願歸田者亟歸。願入行伍者速投他鎮去。無言向在我處。衆皆哭。揮之行曰速去。我事自當。無累女等。從此決矣。既發遣衆。乃命酒獨酌高歌。飲訖。見盛魚銀碗在案。重二十餘兩。沈吟曰。此物當與誰。適有童子捧茶至。顧曰。女在此幾年。曾娶妻否。童子曰。未娶也。遽命取石。槌碗令扁。以授童子曰。與女歸娶一妻。勿更來矣。復酣飲高歌二三日。問門下尚有幾人。則惟數十人在矣。召之來共坐。呼酒歡飲。至夜半。泣謂衆曰。我起身行伍。受朝廷大恩。富貴已極。前迫于衆人。為不義事。又不成。今雖反正。然朝廷蓄怒已深。豈肯饒我。大丈夫與其駢首僇于市曹。何如自死。然刀死、繩死、藥死。皆有痕跡。則將遺累經略。遺累督撫。遺累女等。我籌之熟矣。待極醉。縶我手足。以紙蒙我面。冷水噀之立死。與病死無異。女等以痰厥暴死為詞。衆哭諫之。怒欲自刎。衆從其言。天明以厥死聞。後經略入朝。上問王輔臣。經略言反非其本意。上怒曰。女與王輔臣一路人也。圖海懼。吞金而死。惟張勇坐鎮河西。始終不變。三秦賴其保障。上嘉其忠。封靖逆侯。世襲。人謂靖逆之功。實王輔臣激成之云。
江西風土。與江南迥異。江南山水樹木。雖美麗而有富貴閨閣氣。與吾輩性情不相浹洽。江西則皆森秀竦插。有超然遠舉之致。吾謂目中所見山水。當以此為第一。它日縱不能卜居。亦當流寓一二載。以洗滌塵穢。開拓其心胸。死無恨矣。
岷江萬里奔流。至江南已就坦途。逶迆東去。若安慶以上。其浩蕩之氣猶未盡閷。又受彭蠡之流。阻以小姑之險。澒洞震動。不可方物。江南兩岸。固不乏山。亦皆寬衍平舒。此則層巒疊嶂。與江勢爭雄峭。森秀如荊關之畫。而情為之移。
湖口縣下石鍾山。石無巨細。皆插空壁立。如吳郡范墳萬笏朝天之狀。石壁數百仞。下臨無地。秀極。絕勝震澤之石公。有漁人為棧道于壁間者。望之如飛仙。予與虞臣叫絕。符五云。先生若入蜀。寸寸皆是物也。久之亦厭極矣。何奇之有。予思自幼熟讀少陵詩。若不入蜀。便成唐喪。倘遂茲願。則一草一石。皆別有妙悟。斬新更讀一部活杜詩。其境當何如也。唱經堂于病中無端忽思成都。有詩云。卜肆垂帘新雨霽。酒罏眠客亂花飛。餘生得到成都去。肯為妻兒一灑衣。想先生亦是杜詩在八識田中作怪。故現此境。不然。先生從未到成都。何以無端忽有此想耶。
酈道元所謂石鍾山。東坡泊舟於此作記者。乃上石鍾山也。
下石鍾山有閣曰江聲。在山半。踞石壁上。南望彭蠡。西對大江。游覽之地。于斯為最。乃其地為公所。荒蕪不治。北牖下有槽櫪。馬矢堆積。令人歎絕。此與才士流落不偶者何異。若此閣在吳下。所遇不知當何如也。
同舟有劉公者。庚午曾隨征阿魯得。辛未隨駕□□。其言與予向之所聞無異。朝廷以觝戲愚北鹵。信有之矣。
湖口縣南望彭蠡。不見涯際。鞋山峙湖中。浮圖如筆插天。大孤山尚縹緲雲外也。
上下二石鍾山。為湖口名勝。萬曆時。宦官李道奉設關榷稅于此。于上鍾山大治臺榭。顏曰學圃。後李去關撤。其地亦廢。今無片瓦存矣。山塢中草深數尺。堯峯僧坦然自京師歸。訪友于此。不值。有窮途之哭。囊中惟錢十八文耳。日坐江邊賣藥以度朝夕。環視石鍾。惻焉心動。髯蘇舊跡。渺無存者。不有梵剎。為山靈羞。即毅然以募建為己任。乃坐于關使者之門。晝夜不臥。凡二十五日。使者心動。施銀十兩。公即募人薙草除礫。築地為基。而架木於其上。覆之以席。禪誦于內。值使者解任歸。泊舟山下。見而異之。曰。吾以女得銀他往矣。乃果為此難成之事耶。復施銀二十兩。書吏人役等各以其力。衆擎而舉。此庚午夏秋間事也。為庵一。顏曰潮音。中奉大悲尊像。西向。像前燈火熒熒。庵之後半廈為公禪栖處。面絕壁而開東牖。旁一小廈為香積。屋止此耳。庵前尚無牆垣。旁有隙地而無鄰屋。恐其易傾。以木支之。山風時來。吹落簷瓦。公之願蓋未竟也。
符五云。打仗之際。刀惟一掠耳。不可直斫。斫必傷刀。為他人制矣。馬上槍法。決無向前直刺之理。惟有回身一槍耳。打仗不可不多備鷂子鞋。鞋須穿過二三日者方妙。新恐與足不相得也。必備乾飯一包與肉脯置腰間。飢時食之。精神十倍。更帶米一二升。若飯盡。可于地掘一小坑。築土令緊。水溼之。鋪樹葉一層。置米上。米淘過。更以水溼之。米上覆之以樹葉。葉上鋪土。以火煨之。即成飯矣。此法大妙。非獨行伍人當知也。帶白蠟米一包。硃砂少許。遇暑熱暨急難撲跌損傷時食之。可以護心不死。若兵散。不可晚入人家。語皆從經歷中得來。故親切而有味也。
蘄州道士洑在江之西南。山極奇峭。有蘭若臨江。樹木叢茂。大石數十丈。踞江邊。舟過其下。仰望之。復自看身在舟中。舟在江中。恍如畫裏。佳絕。
武昌縣在江之西南岸。即古武昌鎮也。陶侃、庾亮所鎮皆此地。東坡游赤壁時所望亦此。今之武昌則江夏也。
辛未秋。予寓漢上時。臥處共有四官象。乃天地水火也。三官始于黃巾。而道士家因之。不知何時益之以火。漢口皆是也。天地水火為四正。益以風雷山澤。為八卦之神。亦是一說。
冰鑑和上。為費隱和上之孫。而獨冠敬和上之法嗣也。冰鑑嘗參天童密老人。天童曰。荊州有天王道場。女能重興之。不勝如親近老僧耶。天王即道悟之道場。廢久矣。惟存一鐵塊耳。基皆為人所侵占。和上遂于此發願。尋訪久之。而後得其道基。竭力恢復。今已輪焉奐焉。儼然一祖庭矣。愚按。天王天皇。音既相同。其人又皆名道悟。皆在荊州。亦一奇也。由此濟洞二宗。各以其所見。互相是非。浴血而戰。兵連禍結。至今猶未已也。夫豈所謂鬬諍堅固者非耶。洞庭橘香同岑和上。洞下尊宿也。嘗謂予言天皇實非其人。自古未有以天皇名寺者。濟宗所據之鐵案。以五燈會元邱玄素之碑為證。夫邱為荊州節鎮。考之唐書。實無其人。夫節度豈無關者而史遺之耶。濟洞二宗之子孫。各祖其祖。門戶既立。則兩造之言。俱不可信。竢予少暇。為彼攷之。自有定案矣。
漢陽渡船最小。俗名雙飛燕。一人而盪兩槳。左右相交。力均勢等。最捷而穩。且其值甚寡。一人不過小錢二文。值銀不及一釐。即獨買一舟。亦不過數文。故諺云。行徧天下路。惟有武昌好過渡。信哉。
龜山原禹貢之大別。形肖龜。故俗名之。
黃鶴樓。建漢陽門城樓上。巍巍百尺。西向大江。樓前有白石浮圖。工麗無比。如西番阿育王塔式。四周皆鐫大梵書。恨不能譯其語。南向建石坊。題曰勝像寶塔。大元至正中威勝王太子建。樓南之臺曰湧月。有粗黃石。大書湧月臺三字。高古遒媚。俗以為曹孟德所書。夫曹公未嘗至此。其說附會可笑。
黃鶴樓中。層層皆奉純陽像。黃鶴仙蹤。乃費文禕事。與呂洞賓全無干涉。呂。咸通中人。而崔考功之詩作于天寶。有何難攷。而昧昧至此哉。蓋文禕無人知之。洞賓則名喧天壤故也。人不可無名。神仙猶尚如此。又何怪今之人趨走如騖邪。予嘗謂佛菩薩中之觀音。神仙中之純陽。鬼神中之關壯繆。皆神聖中之最有時運者。莫知其所以然而然矣。舉天下之人。下逮婦人孺子。莫不歸心向往。而香火為之占盡。其故甚隱而難見。未可與不解者道也。
潘太邱弟燕邱。紹興上虞縣人。流寓都門三世矣。尊公明季乙卯北闈舉人。任太原府同知。國初補江西崇義縣。太邱昆季來武昌。入籍府學。順治初拔貢。出為雲南黑鹽井提舉。陞雲南鶴慶府劍川縣知縣。縣在西南極邊。與麗江府界鄰。麗江府乃土官。有瀾滄江。渡江而西。則西番烏斯藏大寶法王地界矣。先生在滇久。見吳三桂所為多不法。知必為亂。遂歸武昌。未三年而變作。夏逢龍之變。人爭出城。入山逃避。先生獨閉門。飲酒高歌。曰。無能為也。即平矣。先生之識加人一等矣。
漢口不特為楚省咽喉。而雲、貴、四川、湖南、廣西、陝西、河南、江西之貨。皆于此焉轉輸。雖欲不雄天下。不可得也。天下有四聚。北則京師。南則佛山。東則蘇州。西則漢口。然東海之濱。蘇州而外。更有蕪湖、揚州、江寧、杭州以分其勢。西則惟漢口耳。
漢口三元庵後有亭。曰快軒。軒後高柳數百株。平野空闊。渺然無際。西望漢陽諸山。蒼翠欲滴。江南風景秀麗。然輸此平遠矣。
漢水之西南。距大別之麓。皆湖渚。茭蘆菱芡。瀰漫蒼莽。江口築隄。走龜山之首約里許。自西達東。石甃平整。循隄而東。南望湖渚。有江南風景。
大江自南迆北。武昌城在北。即古江夏地。城南為鸚鵡洲。漢江夏太守黃祖殺禰衡處。洲近南岸。而江流遶出其東。洲北武昌。南流而之大江者曰鮎魚套。使無此洲。則江勢之浩淼為何如耶。
龜山有鍾子期聽琴臺。不知在何許。古跡謬妄。概不足訪。昔神禹道漢水至于大別。會于江。俗呼大別為龜山。以形似也。隔江有山蜿蜒東出。俗曰蛇 【 案蛇原作它。】 山。遙遙相望。半生以來。登覽之勝。無有踰于此者。蓋山雖不高。而當江漢之匯。四顧空闊。潛沱數重。環拱于此。支交脈會。左右盤據。目窮于應接矣。案尚書禹貢。漢水南至大別入江。左傳定公四年。吳師伐郢。楚子常濟漢而陳。自小別至于大別。京相璠春秋土地名曰。大別。漢東山名也。在安豐縣南。杜預釋地曰。二別。江漢之名。無緣乃在安豐也。桑欽水經。沔水自沌陽縣北。又南至江夏沙羡縣北。南入于江。酈道元曰。沌陽處沌水之陽。沔水又東經林障故城北。晉建興二年。太尉陶侃為荊州都督鎮此。庾仲雍曰。漢口一名沔口矣。案地記漢水東行。觸大別之陂。南與江合。則與尚書相符。但今不知所自矣。予嘗謂酈善長天人。其注水經。妙絕古今。北方諸水。毛髮不失。而江、淮、漢、沔之間。便多紕繆。酈。北人。南方之水。非其目及也。小別不知在何許。竢更攷之。
自鐵門關西上。為龜山首。有樓巍然。曰晴川。與黃鶴對峙。蓋取崔灝詩以名樓也。旁有禹稷廟。毘陵人毛會建。刻南岳岣嶁碑于廟前。而紀其事。樓臨江東向。軒豁開爽。遠勝黃鶴。蓋龜山之首。走江中數百步。而大江橫過其下。左右無遮蔽。與市廛稍遠。縱目所之。山水之情。與精神融洽。不如黃鶴之散漫無章。可謂後來者居上矣。
予意黃鶴樓即黃鵠磯。後人訛鵠為鶴。而附會以費文禕事。一經崔考功題。而青蓮閣筆。已成千秋鐵案。乃今又轉而為呂純陽。字經三寫。烏焉成馬。天下事已往者皆成冷風蕩煙。又何是非可論。只要事理燦然。悅人耳目。吾亦任之矣。又安從起古人于九京。而問其果然果不然耶。無奈展轉荒謬。詞不雅馴。令人難為聽耳。
酈道元曰。黃鵠山林澗甚美。譙郡戴仲若野服居之。山下謂之黃鵠岸。岸下有灣。目之為黃鵠灣。黃鵠山東北對夏口城。魏黃初二年孫權所築也。依山傍江。開勢明遠。憑墉藉阻。高觀枕流。上則游目流川。下則激浪崎嶇。實舟人之所艱也。對岸則入沔津。故城以夏口為名。亦沙羡縣治也。予意桑欽之所謂歎父山魯山。與酈善長所謂翼際山者。皆今之所謂蛇山一帶耳。有鸚鵡洲口為據矣。黃鶴樓旁湧月臺有小石碑。云此山即元之高冠山也。高冠二字。未之前聞。意者因酈注有高觀枕流四字。元人于此置觀。後遂因之名山。復訛觀為冠邪。不然。山自太古。何獨隸之元邪。當更攷之。
黃鶴樓後有道院。甚精麗。其額顏曰覺岸。內塑純陽睡像。亭曰仙棗。邯鄲道上。盧生與純陽各分半席而酣寢。大覺而後知大夢。祖生之鞭。必有先之者矣。亭南有小門。下距地數百尺。施磴道。曲折而下。蓋漢陽門建于蛇山之首。而黃鶴樓復建于城上。據地最高。蛇山逶迆東去。茲則南出。故陡絕耳。門上有官告諭。禁人往來。蓋茲地為漢陽捷徑。若不禁止。熱中者羣趨於此。商山佳處。即成通衢矣。
蛇山界武昌城為南北二區。巡撫布政皆開府于山北。而總督公署則在山南藩司之前。鑿山脈而斷之。建鼓樓於其上。為南北通衢。用形家言也。漢陽大別之鐵門關亦如是矣。妖言邪說。殃及山川。此天地之蠹。乃世之號為儒者。以窮理格物為宗。亦樂其說而娓娓言之。何也。
洪山寺建于武昌東門外蛇山之麓。為明楚王所建。道場宏麗。為天下第一。照牆有碧琉璃交龍。壯麗晃耀。牆宇高峻。如都門西山諸梵剎製。南向為山門。為執金剛殿。為四天王殿。為彌勒殿。有豐碑一座在鐘樓前。紀年景泰。開山為碧空鑑禪師。餘文不暇詳也。至大雄寶殿。已山半矣。南望數十里。湖光瀠洄。與岡阜互出沒。殿宏麗如大內乾清宮。三世天人師三十二相。圓滿具足。勝妙殊特。赩如寶山。阿難迦葉侍立左右。諸大菩薩退坐天人師後。諸聲聞衆列坐兩廡。二穢迹金剛神。捧寶杵東西向。各長二十尺。金甲冑。威猛如生。殿柱皆合抱蟠龍。梁棟榱題。悉施金碧。耀人心目。平生所見莊嚴佛土。未有若斯之至者。吾恐天台智者大師。于大蘇山入法華三昧前。方便親見靈山一會。儼然未散。亦不過爾矣。大雄殿後為彌陀殿。中供無量光世尊。而觀音勢至左右之。旁列二十四諸天像。安養淨土。遜于鷲嶺。殿之東上。別為一區。有亭二進。為上官往來游觀飲讌地。其後浮屠七級。則登臨之最勝處也。
予在武昌。見鹽店招牌。書曰重砠白鹽。余不知砠為何物。思之久而不得也。問之宗夏。宗夏曰。砠。秤錘也。音租。鹽每包重八斤四兩。製權兩之而衡其輕重曰砠。如其數者為重砠也。
酈道元博極羣書。識周天壤。其注水經也。于四瀆百川之原委支派。出入分合。莫不定其方向。紀其道里。數千年之往跡故瀆。如觀掌紋而數家寶。更有餘力鋪寫景物。片語隻字。妙絕古今。誠宇宙未有之奇書也。時經千載。讀之者少。錯簡脫字。往往有之。然古玉血斑。愈增聲價。但其書詳于北而略于南。世人以此少之。不知水道之宜詳。正在北而不在南也。余在都門。為崑山定河南一統志稿。遇古今之沿革遷徙盤錯處。每得善長一語。渙然冰釋。非此無從問津矣。北方為二帝三王之舊都。二千餘年。未聞仰給于東南。何則。溝洫通而水利修也。自五胡雲擾以迄金元。淪于夷狄者千有餘年。人皆草草偷生。不暇遠慮。相習成風。不知水利為何事。故西北非無水也。有水而不能用也。不為民利。乃為民害。旱則赤地千里。潦則漂沒民居。無地可瀦而無道可行。人固無如水何。水亦無如人何矣。元虞奎章奮然言之。郭大史毅然修之。未幾亦廢。有明三百年。更無過而問之者矣。予謂有聖人出。經理天下。必自西北水利始。水利興而後天下可平。外患可息。而教化可興矣。西北水道。莫詳備於此書。水利之興。此其粉本也。雖時移世易。遷徙無常。而十猶得其六七。不熟此書。則胸無成竹。雖有其志。何從措手。有斯民之志者。不可不熟讀而急講也。水經注千年以來。無人能讀。縱有讀之而歎其佳者。亦只賞其詞句。為游記詩賦中用耳。然亦千萬中之一二也。吾友虞山黃子鴻。獨能沈酣此書。參伍錯綜。各得其理。好學深思。心知其事。吾于子鴻見之矣。千世之後。復有子雲、善長。抑何幸與。更得宋人善本。正其錯簡脫訛。支分縷析。各作一圖。其用心亦云勤矣。惜其專于攷訂。而不切實用。尺有所短。無可如何。予東歸後。思以此本照宋板割裂改正。裝裱成書。命門人鈔錄其圖。幷二十一史輿地志攷。而顧景范有讀史方輿紀要。傳是樓有一統志稿。皆輯錄之以為疏水經注之資云。
古書有注復有疏。疏以補注之不逮。而通其壅滯也。酈道元水經注。無有疏之者。蓋亦難言之矣。予不自揣。蚊思負山。欲取酈注從而疏之。魏以後之沿革世蹟。一一補之。有關于水利農田攻守者。必攷訂其所以而論之。以二十一史為主。而附以諸家之說。以至于今日。後有人興西北水利者。使有所攷正焉。予既得景范、子鴻以為友。而天下之山經地志。又皆聚于東海。此書不成。是予之罪也。當與宗夏勉之。
歷代史冊。浩繁極矣。苟不提挈其綱領。便如一屋散錢。無從着手。如春秋通鑑目錄大事紀。皆苦其太略。而朱子之綱目。又多書迂闊不切之事。關係重大者反多遺漏。前人之書縱極盡善。不經我手。如觀它家寶。與予無益也。予最愛竹書紀年。有絕人之識。春秋而外別為一家。久思取竹書以後迄于有明。照例勒成一書。以備遺忘。年來奔走四方。無一日之寧。更有十倍于此者。亦皆置之高閣。況此考訂編輯之末乎。兩日兀坐僧房。看倪、黃二子閱通鑑大全。此等書不知出于何傖之手。乃託文章巨公之名。以誑世之聾瞽。人家子弟輒奉以為聖經賢傳。不敢別置一喙。聞人出一議。輒搖手閉目。以為侮聖人之言。嗟乎。學者識古今之成敗是非。以開拓其心胸。為他日經濟天下之具也。乃以此等糞穢瓦礫填塞心胸。牢不可破。求其磊落軒天地者。又胡可得邪。哀哉。可為痛哭流涕長太息者也。然取之以攷年月。紀姓名。亦胡不可。乃其中謬譌亦復不少。予令宗夏置簡二冊。上橫書甲子。每簡二十二行。後一冊每簡十行。自堯甲辰始。每年紀其年號幷大事。上一冊紀唐虞三代。其事簡。後一冊則入通鑑。事煩矣。故止十行。寓中無他書。惟據此耳。聊以此為續竹書紀年之草稿。經營一過。諸事皆有頭緒。他日可以讀史矣。倪、黃二子學史。實自此日始。
通鑑託始于周威烈王戊辰初命三晉為諸侯。其距春秋獲麟尚七十年。所以避續春秋之嫌也。通鑑以前事。則宋京兆劉恕有通鑑外紀。起三皇本紀。至周共和。又一。蘭溪金仁山履祥有通鑑前編。起陶唐至威烈。所以補通鑑之未載。令學者知古今之全也。乃外紀則取諸子書。暨讖緯之說。以圖畫虛空于洪荒之世。今之小部。率取此二書合為一冊。牛鬼蛇神。紛然滿紙。不復可以寓目矣。言不雅馴。薦紳先生難言之。
自堯甲辰至舜南巡狩。崩于蒼梧之野。共一百二十六年。是為乙酉。而夏禹即位。則在丁巳。中間相去七年。此七年者。當何所屬。抑果如孟子之言。辟之于陽城耶。抑別有故邪。今亦不記皇極經世書以此七年歸之于誰。而竹書紀年有異同否邪。
外紀記商王紂三十二年。以長曆通之。是為戊子。而武王即位。則書乙卯。若是則紂之二十三紀也。夫武王即位于己卯。而謂紂亡于戊子邪。無書可檢。故提綱仍以己卯推之。
予寓漢上時。漢陽令張壽民招飲。竹箸瓦杯。寥寥五簋。庭中黃菊粲然。二白鶴飲啄于其側。叔度清風。蕭然可樂。世風一變至此。天意誠不可測也。歸與宗夏言而歎之。
林障山有故城。晉建興二年。太尉陶侃鎮荊州治此。後移沙羡。此處遂廢。今土人呼曰城頭山。在漢口之西三十里鄂家口。人煙輻輳。百物皆具。宗夏言此地近日氣象日隆。人物趨此。漢口衰象已現。漢衰此其昌乎。蓋上游繁盛。古說荊襄。後則團風鎮。明季移于武昌。漢口之興利在清初。今鄂家口又將繼漢口而起矣。
長湖口漁罾。數百里星羅碁布。更是一重境界。予嘗言渡江令人雄毅。入湖令人深靜。驗之于此。益信然矣。
荊州護國寺。莊嚴華整。殿後有大鼎一座。以石臺承之。古色斑斕可愛。俗云大禹九鼎之一。不覺失笑。
報國寺乃關壯繆祠。極其壯麗。江陵舊城。乃羽所築。祠之宜也。而遂以江陵為古荊州。相去遠矣。
謂宗夏曰。余平生以來。未曾見花。惟見竹耳。六七歲時。曾見山水。少長不更見矣。前在石鍾大。別。依稀如隔羅縠。不謂之見。此語索解人不得。
煥章云。荊州沙市。明末極盛。列巷九十九條。每行占一巷。舟車幅湊。煩盛甲宇內。即今之京師、姑蘇皆不及也。今則寥寥一帶爾。盛衰變遷。令人感慨係之。
荊城最窪下。江水經其東南。以長隄障之。故溝洫皆壩斷。不能相通。決江水則荊州之人可使為魚鼈。不可守也。
曇瑞師言。襄陽穀城縣牧豎穴地得古延慶寺道場。有殿三層。皆在地中。前殿亮槅。皆鑿石為之。後有延慶祖師塔。曇公不記其何代人。又不知何故陷于地中。滄海桑田。高岸深谷。信然矣。
巖頭道場在武昌西南門外過渡處。德山、鼇山皆在常德。荊州南門外五里許即大江。名曰御路口。江正東西流。江之北限以長隄。障江水也。江不甚闊而流頗急。已有川江之勢。案江陵即古之南郡治。其地東南傾。故緣以金隄。自靈溪始。桓溫令陳遵造隄。遵善于防攻。使人打鼓。遠聽之。知地勢高下。依傍創築。略無差失。夫陳遵之測量。以耳不以目。予嘗見瞽者張浩庵以舌餂銀。而知銀色之高低。則五官未始不可以互用。不獲圓通。祇是心粗耳。俗傳明初馬后至江陵。于此登岸。故名其地為御路口。江洲載蘆荻。率于此泊捆入江陵焉。
澤口。別漢入潛之地也。屬安陸府。與潛江縣治相距不過十餘里。宗夏云。若向西北泝漢而上。則向鄖陽、襄陽、漢中矣。由澤口向西南順流而下。三十里至梅家嘴。若再順流而南下。則出大江達新隄、漢口等處。欲至荊州。則自梅家嘴復逆流西上也。
四絕名藍者。天台、玉泉、棲賢、靈巖也。棲賢在潤州。今隸江南境。靈巖在兗州。今山東。玉泉在當陽縣。今湖廣。天台在台州。今浙江境。皆智大師道場。棲賢、靈巖。尚俟攷訂。
金粟寺乃吳大帝赤烏年康居僧會所建。僧會于江南建三剎。一金陵之保寧。一太平之萬壽。一海鹽之金粟也。
荊州大暉觀兩廡畫壁。圖寫靜樂國太子降神出家修道上昇諸聖蹟。大約依倣悉達雪山事而為之。不知創自何人。膽大乃爾。然亦天地自然之致也。嗚呼。今諸山知識。往往互詆為魔。釋迦之預記。胡不爽乃爾耶。然諸公自不識魔字。魔字之義。壞于梁蕭衍之不知妄作。譯場微意。失已久矣。
黃二玉言。人中藥箭者。細嚼黃豆塗之。可不死。立愈。奇方。
沙翁偶述雪嶠老人語風居句云。糧空夜雨滋黃獨。屋漏春風補翠藤。近代尊宿之能詩者。無踰老人。恐無可、齊已。不是過也。
章華臺在荊州沙市古城隍廟東。約二里許。路北有閭。曰古章臺。未知何故。去一華字。自此而北。長隄里許。隄旁有廢剎曰章華寺。南望蒼然。寺之東北。有眢井一口。甎砌周緻。曰沈香井。土人言此為楚宮故蹟。數丈之下始有水。倒影杳然。人影在下。俯而上窺。自井畔□上而東折。路盡有地隆起。上建八角石亭。屹然孤立。相去不過一箭道。而逶迆曲折。有路轉峯回之致。亭之東北。湖水斷續。水落之後。猶有數畝澄波。縈帶其側。殘荷敗芰。飄零水際。予與宗夏頗賞其位置。土人以此為古章華臺基。又云此亭為前藩司李公所重建。欄楯皆精麗古雅。夾隄梅桃彌郊野。由此而東北。二百里中。皆蒔夫渠。春夏間乾坤繡錯。後吳三桂兵駐松滋時。大軍適屯此地。蹂躪蹴踏。梅柳桃杏。無一株存者。臺基甎石。崩圮墮落。此與武林之西湖同一傷感。今西湖稍復舊觀。此地廢興。當亦有時矣。郡志言章華有二。一在沙市。一在監利縣離湖之側。予攷之舊冊。在監利者乃章華臺。此則所謂楚王釣臺也。酈道元曰。江陵城西南有赤坂岡。岡下有瀆。水東北流入城。名子胥瀆。蓋吳師入郢所開也。謂之西京湖。又東北出城西南。注于龍陂。古天井水也。陂北有楚莊王釣臺。高三丈四尺。南北六丈。東西九丈。今覈之正在沙市。又曰揚水。又東入華容縣。有靈港水。西通赤湖。水口地多下。湖周五十里。城下陂池。皆來會同。水東入離湖。湖在縣東七十五里。國語所謂楚靈王闕。為石郭陂漢以象帝舜者也。湖側有章華臺。臺高十丈。基廣十五丈。左邱明曰。楚築臺于章華之上。韋昭以為章華亦地名也。王與伍舉登之。舉曰。臺高不過望國之祲祥。大不過容宴之俎豆。譏其奢而諫其失也。言此瀆靈王立臺之日漕運所由也。此則監利之章華臺矣。監利古華容地。今離湖之迹猶在也。
因讀史謂宗夏曰。古之諸侯。即今之土司也。後之儒者。以漢、唐、宋之眼目。看夏、商、周之人情。宜其言之愈多而愈不合也。
破封建而為郡縣。固時勢之不得不然。孟子已先言之矣。天下烏乎定。曰定于一。李斯之說。必受之于荀卿者也。
沙市之西有觀音寺。中有浮屠五級。甲寅之變。大軍與平西之兵。隔江而陳。浮屠遂為瞭望之所。浮屠之東。少北。有石尊勝幢。浙江僧卓然言此地舊有龍潭。毒龍居之。大為民害。自無方禪師建幢于此。其患永息。今成平陸矣。予意此潭即天井水也。天井水亦曰龍陂。酈道元曰。廣圓二百餘步。在靈谿東江隄內。水至淵深。有龍見于其中。故曰龍陂。以方隅求之。毫釐不失。亦可樂也。
煥章言。蜀中黃連蛇。乃近時新出之異藥。流行尚未徧中土。醫家猶不能盡知。此蛇產黃連地中。形甚小。惟食黃連花。土人取而陰乾。性與連同而功什百。用時以水蒸之。水氣成露者黃色作連氣。一匙之水。勝黃連數錢。予習聞之。而未經目見。昨在都門。吳侍御翼生自蜀中攜來者。予亦未及索看。煥章處亦有一條。襲而藏之。苦不甚佳。以其形稍大耳。茲一寓目。他日舉以示人。不為塗說矣。
煥章談江陵形勝往跡。亦略知其概。云荊江西上有萬人隄。最為險要。若掘此隄。則荊人皆魚鼈矣。昔曾有人以此說進三桂。三桂惜此百萬生靈而不用也。予為沈吟感歎者久之。
予以小時多事。手未肯認筆。故艱于拈弄。學者若欲筆墨成章。須一二年苦功。眠食于此。他日自能操縱如意。橫視一世矣。若其中之提挈綱領。批隙道窾。予雖不能。而知之無有復過于予者矣。
近人文字。目中所見者。惟燕峯暨易堂耳。燕峯孤立。未見有與唱酬者。易堂文雅。邱邦士集。予未見。然當推躬菴為第一。莽蒼浩瀚。有大氣以舉之。南宋以來。未之多見也。
涵齋言。大人託賴等奉旨至貴州審黎平府高岡土司金倒一案。即將黎平府知府張瀲、城守副將侯奇立刻處斬。更有武弁三四員問絞。監候處決。蓋大人已奉嚴旨而出也。總督范承勛降四級調用。巡撫衞既齊革職。覆旨後更命部議。衞既齊擬斬。奉旨著解來京更議。蓋自三藩平後。今上于諸土司加意撫卹。以反平西之所為也。
汪杲叔。徽人。名關。字尹子。一字東陽。以篆刻游于婁東。得錢隨手散盡。不事家人生產。終于玉峯。其學原本秦、漢。雜以宋、元章法。何雪漁而後。亦近代之傑出者。
張未園。名珵。嘉定人。黃陶菴先生之門人。未園稍豐于財。嘗齎三百金。衣錦繡。泛舟金陵。收古書籍。滿載而返。中流舟漏。以襟袖拭之。通身淋漓。漏猶不止。遂仰臥于漏所。以背抵之。舟得近岸。艌之而行。前輩風流。今猶溢人齒頰也。
再生和上。初名澄如。嘉定人。精修苦行。常食淡。刺血寫經。因出血過多昏去。百日後復活。故易今號。崑邑之新漾江東。有長者王國良。豐于財。其子病瘵垂斃。長者入城完官稅。日暮出城。以子故必欲抵舍。至江干為渡船所苦。遂露宿江滸。平明始得渡歸。而子死久矣。長者恨子死不得一見也。遂發願于新漾江造橋。以便往來之利涉。先出三百金。造木橋一座。又念不能經久。若石橋則非巨萬不可。長者即披薙為僧。法號萬圓。以募橋工自任。往見石奇和上。和上以其老而易之。曰。若要石橋成。須是再生來。長者歸。鳩工經始。未辦而卒。時再生在瑞光為化頭。偶至崑山。有杜居士知其事。謂再生曰。石橋之讖。是再生來。今師法號適符此記。詎非橋工待師而成乎。師遂發願。以橋工為己任。初然一指。繼然一指。橋工已就半矣。值康熙十四年吳中大水。時既詘于財。而謗言復沸。橋工幾于中輟。蓋渡船之人。恨橋成而廢其業。故散布流言以阻之。再生遂抽刀于縣前。斷左臂。血流如注。起走數武。復回故處。血暈而仆。衆善信延名醫。以萬金良藥敷之。血止得不死。徐果亭知之。為募之于慕撫軍暨縣令。皆出貲倡首。而橋工次第告成。今惟石闌碑亭未完耳。嗚呼。觀和上之所為。知有衆生耳。視喪其臂猶折槁枝也。今世之高談性命。傳佛心宗者。固不乏人。而爭名競利。有甚于販夫屠沽。乃自以為真善知識矣。悲夫。
辛未春。予寓薦嚴寺中。狂風怒號。雨如覆盆。靜坐無聊。無端忽念諸故人死已過半。今日之存者。如深秋敗葉。零落蕭條。天各一方。不能聚首。余已置身妻子兄弟之外。所恃以為性命者。惟朋友耳。乃所遇又復如此。斯淚亦不能為之墮。心亦不能為之哀矣。中年以來。苦多忘失。庚午孟夏。始有日記。又錄友譜一帙。記丁卯入都以來之新相知。大都有三百餘人。而丙寅以前丙午以後所交四方之士。其間事關性情學問。振古今而軒天地。雖海枯石爛。精神不可磨滅。若夫杯酒言歡。意氣推許。雖實繁有徒。亦記一不識十矣。每思追錄存沒諸友姓氏。錄成一卷。置之座右。暇時偶一披閱。其性情意思之所在。歷歷見之目前。以代把晤。年來奔走風塵。略無寧晷。今雨窗獨坐。無客無書。遂取筆研。游神往昔。見二十年來衮衮諸公。去來我前。如野馬塵埃之奔馳于窗隙也。人人有此一種境界。但未一靜觀耳。盡一日心力。憶得三百餘人。草錄一紙。他日有觸緒而來者。可以續入。亦非何、劉、沈、謝矣。
偶念小雅綿蠻章。因念蟭蟟巢于深樹。不過一枝。知止乎其所不知。至矣。吾將止于斯乎。進而觀之。天人上下之間。未嘗有一息之或止也。草木不止于地也。鳥獸不止于草木也。人不止于禽獸也。何也。草木若止于地。胡為乎脫 【 (案脫原作說。)】 甲而蒙芽也。鳥獸若止於草木。胡不樹根於土。而走陸飛空也。人若止于禽獸。胡為乎不披毛而戴角也。由此觀之。則天固不止于人矣。天之不止于人。猶氣之不居于水下。而火之不伏于地中也。氣居水下。必泡而起。火伏地中。必奮而出。天不止于地。故必學以求通也。聖人因是。故天池為鵬之所止。而王畿為民之所止也。至矣哉。大學之言曰。止于至善。噫。微至善。吾將誰止焉。
追憶往昔。念四十以來。惟學問一事。冷煖自知。餘皆蜣螬耳。語云。鑑于水。不若鑑于人。予曰。鑑于人。不若鑑于己也。又曰。前車之覆。後車之鑒。予曰。前步之躓。即後步之戒也。取譬莫近于此矣。蘧伯玉行年五十。而知四十九年之非。未知今之所是者。非四十九年之非乎。雖然。大衍之數五十。其用四十有九。夫惟此一為無過之地。故曰五十以學易。可以無大過矣。淵乎微乎。吾將語誰。
趙鄰初言。無錫秦留仙之弟。號赤仙。有奴子七人。于甲子年。五人同謀。手刃其主。肢體零落。五人皆逃。一顛死于水中。一死于廁。餘三人者。次第擒獲。時值捕獲法寶。閉城門者四日。而翠華北來。錫人凶懼。奉旨三人淩遲處死。刑畢。刑人之樁已拔置室中矣。其夜忽自起立。如人相杵而行舂者然。下築于地。周行室中。五日夜而後仆。室中之甎。皆糜碎如粉。亦千古未有之大異也。抑五人之死皆冤乎。而實非冤。鄰初言。予聞之其甥。當必不繆也。他日至梁谿。當詢之秦雒生也。
鄰初又言。秦赤仙有異相。性奇淫。棄其內而狎比頑童。故及于難。七人皆其所寵也。以千金買寶刀二。一挂牀頭。一置枕畔。時執以自舞。後奴即取此以弒其主焉。有女一人。聰慧絕倫。適陸氏。陸氏豐于財。其夫之文章書法、威儀言辭。皆婦自教之。才能為梁谿之冠云。
辛未之春。予至玉峯。診立齋先生之脈。頗異于常時。蓋立齋本六陽脈。加平人一倍有餘。始得其平。少弱即病矣。今脈如常人而少弱。其病可知。惟左關一部獨旺。其病在肝。余為之書一方。用乳金丹以調胸膈之血。二陳湯以豁其痰。鉤藤以平其肝。黃連以清其熱。硃砂、黑鉛以隊其逆。淡秋石以開其關。疾其有瘳乎。
立齋先生始患隔食。繼復嘔血。紅黑相間。舉家遑如也。余曰。公肝脈獨旺。食隔不下。皆此物為之崇。黑者瘀血。紅者新血也。瘀者不可留。新者不可吐。一日諸醫麏集。共議一方。平妥耳。用石斛、阿膠、丹參等。余竊意立齋久鬱。肝脈不平。且見膈症。適又吐血。則其胸中必多瘀積。法當用升麻、紅花。盡吐其胸中之瘀血。瘀盡自愈。否則用九蒸大黃為丸。徐徐服之。而愈少遲也。富貴人惟喜溫補。聞用此等法必大驚異。雖盧扁當前。亦不聽信。予亦無如之何也。
與吳修齡論業字之義。業乃鐘磬簴上橫木如鋸齒者是也。
吳修齡先生論聲音之道。頗為有見。深以守溫字母、劉鑑門法為非。以二合翻切收盡諸法。立二十四條。以盡諧聲之變。亦可謂振古人豪矣。然以二合為局狹門。乃實不知二合之奧理。以諧聲通翻切。而立法太多。實無異于劉鑑。若取其書刪之。附予音韻書後。亦可備中華翻切之一法。其言曰。聖人言治平之道。必本之身。審聲之士。顧可外其身以求用乎。作聲有鼻、腭、喉、舌、齒、脣之六體。竭耳目以自審六體所作之聲。可以纖微不混。其法有二。曰二合。曰翻切。二合乃佛法祕密中事。字聲之晦昧者。合兩字之聲為一聲以顯之。最為親切。如多翁合成東字也。翻切大同而小異。翻之多者有二十餘聲。切聲有二百之外。以摩盪之法行之。可得翻切千數。如多翻宗切登。翻翁切都。翻風切東字。二合如以父母求其人。必無第二。翻切如以兄弟求其人。或妻妾求其人。不能不多也。與二合同條而稍異者。又有切身之法。乃譯場中所立。有東字乃可合多翁二字以顯之。幷無東字。將何以顯。于是切身之法生焉。合二字之聲以為聲。即合二字之形以為字也。如丁也為■〈丁也〉。丁可為■〈丁可〉是也。翻切為震旦之法。顏之推以為三國時孫炎所作。 【 見王肅傳中。】 近日顧炎武以為左傳之鞠窮為弓。句瀆為穀。已是翻切。皆未窮源。說文萬言。諧聲者八千。其中自成聲者十之一。餘九皆以翻切得聲者也。苟無翻切。字內但有二千字。何以周用。八千字中。諧本聲、諧四聲、諧翻聲、諧切聲輩。凡有二十四條。朗然可據。此豈先有字後立聲乎。翻切必出于始制文字者形聲一時所就耳。東漢為殤帝諱。改隆慮為林慮。隆林一翻故也。周易兼義及洛誥釋文。皆言馬、鄭已有翻切。而未盛行。其曰孫炎。就所見者言之耳。炎書不傳。而所立翻切之名。最為精當。昔人之丁顛寅言。雖未成書。翻法甚密。六朝人能通翻語。史冊載之。唐高宗有通乾天窮之避。李陽冰云。臬不從自得聲。從劓。省也。德宗時有任饒調甜珍張藥鑑之翻。皆灼然不謬。守溫作字母三十有六。翻法遂壞。後人著述如林。皆醉以狂泉者也。又有言翻即切。切即翻者。夫既即一。多翁翁多皆可得東邪。天地即一。陰陽即一。人物皆廢失矣。梓人作博子。先作長條。乃為方塊。長條。翻也。切則截之為方塊也。此豈有難解者。而憒憒至此乎。二合立體為本。翻切旁通為用。無二合則無以質翻切之錯誤。然二合本能生一切諸聲。而不能自生其聲。藉翻切以桚出之。又二合雖得一字之真聲。而不旁通諸字。得翻切乃可旁通也。二合、翻切二法。猶有不能顯之聲。不得已而用四聲、四呼、陰陽、切聲四法以助之。十得八九。不知昔之居然自任者何故。二合切身。佛家綱要。絕非僻書也。儒生不知。神珙、守溫、清泉。佛弟子而茫然。誠不可解。平論昔人著述。孫愐翻切雖不縝密。猶能傳近似之聲。有功斯道。四呼束于字母。破碎汨亂。而能顯撮口字聲。門法為字母四呼所夾束。進而愈窮。然其局狹音和。闇合于二合、翻切。惟守溫蠢爾一物。所立字母。一母兼三四翻之聲。誤殺後人。直當投溷者也。夫聲發于形。不關心事。心有智愚。形無凡聖。列子云。聖人廢心而用形。知此則牧豎之審聲與孔孟等矣。又曰孫叔然翻切之書失傳。唐有孫愐之唐韻。守溫之三十六字母。何人之四呼。劉鑑之門法。餘如司馬君實、清泉、韓孝彥。著述紛然。要不出于四家。孫愐不知翻經切緯之意。廣收雜物。金矢一囊。四呼如盲人摸象。僅得一肢。以為全體。而所得者是真非贋。門法如唐肅、代之朝。行間非無李、郭。不能專任。使與七節度為等夷。令出多門。終至相州之敗。至于守溫。直是無知妄作。貽毒後人而已。予謂先生之論局狹音和二門、二合、翻切之說。暨評論昔人。皆精微確當。有功聲韻。先生亦嘗自負誇予曰。諧聲之道。蒼帝而後。直至小生。獨是于二合之說。猶未能心知其事也。先生雖發悟于華嚴字母。而金剛頂大海陀羅尼暨湼槃十四首。未嘗寓目。于五天梵音半滿字學茫如也。二合之中。已不辨其多含。況三合以上乎。蓋先生于天竺陀羅尼、太西蠟話、小西天梵書。暨天方、蒙古、女直諸書。皆未究心。其所為聲韻者。特震旦一隅之學耳。若其合翻切于諧聲。實發前人所未發。而列門過多。失同劉鑑。使蒼帝本意如此。亦可云漫無紀綱者矣。
修齡有自著書三十餘卷。紀流寇事甚詳。半藏家塾。半在潘次耕處。
陳青來執贄于予。問為學之方。予言為學先須開拓其心胸。務令識見廣闊。為第一義。次則于古今興廢沿革禮樂兵農之故。一一淹貫。心知其事。庶不愧于讀書。若夫尋章摘句。一技一能。所謂雕蟲之技。壯夫恥為者也。
與青來言趙寒山草篆。予之惡草篆者。非惡寒山之草篆。惡今人之學寒山者耳。若寒山者。所謂從容于法度之中。故能變化于規矩之外。今人未嘗一日從事于玉筯。執筆輒擬寒山。所謂學邯鄲之步。未有不失其故者也。
人有不由楷法竟學章草者乎。無有也。篆籀何反不然邪。
辛未夏。諸商人聞江北旱蝗相繼。爭糴米而東。舳艫首尾相銜。蔽江而下。漢江之間。米價日增。而江南依然如故。利之所在。人爭趨之。反貴為賤。翻賤成貴。甚矣。白圭、計然之術。不可不講也。
姜西溟有端硯一方。長五寸。闊四寸。式製古樸。絕愛之。予昔亦甚賞鑑。近為顧華峯醉後使酒所碎。雖以膠漆附會之。非完璧也。西溟言及。氣猶填塞胸臆也。西溟又言。舊有一硯。乃天然石子。十倍于此。乃為某人竊去。貧士一佳硯亦不易蓄。可憐哉。
余前閱客座贅語。標云遯園居士撰。皆記金陵事。余意遯園必金陵前輩也。問之黃予邰。果出顧陵初手。陵初本姓張。尊公諱國輔。嘉靖中甲科。官太守。陵初名起元。戊戌會元。鼎甲。有文名。故其書多可觀。
南潯朱相公有大事記、大政記二書。舊已有版。莊氏因此以成明史。賈禍者也。更有續大事記三卷。皆逆案以來事。南潯與蒲州交好。蒲州當國時。一一錄記。以成此書。更有列傳數千紙。皆未流布。南潯之孫。與陶子師交好。已許借鈔矣。明史又獲此祕本。不啻貧兒忽發覆藏也。
顧景范家有書曰三朝紀略。紀泰昌、天啟、崇禎也。未知出何人手。言記載甚詳。
子師言諸省志書。多有紀其地之時事者。皆當采出以備參攷。今廣東通志後一卷。已經割出。余取而觀之。果皆諸書之所未載者。年來郡縣諸志。汗牛充棟。聚于東海。乃無一人能發此竅。徧為搜出。今已不及。可惜也。
西溟言家藏寶晉齋帖二十卷。甚佳。余向所見。只十卷耳。他日過甬東。當索觀之。
黃子鴻有元豐九域志一部。乃毛斧季所藏善本。遠勝傳是樓者。
辛纘修陝西統志。余問以連昌宮故跡。亦不辨也。查之通志、西安府志。皆不見。余意其或在東京。更檢河南統志。亦不見。問之景范。云在陝州。而方輿紀要不載。當必不謬耳。元朗言其尊人欲著春秋八考。一天文。二輿地。三職官。四世族。五禮。六樂。七兵。八刑。惟輿地、世族已經成書。後世之沿革皆備載。春秋八攷。主意絕佳。若分類而求。尚不止此也。
向予見楚辭聽直一書。能使靈均別開生面。每出一語。石破天驚。雖穿鑿附會不少。然皆能發人神智。閩人黃文煥所著也。予意必予邰族人。詢之果然。即贊玉之父。予邰之族兄也。前在淮陽。乃當面錯過。予邰言。文煥字惟章。號坤五。名進士。明季流寓南都。鼎革後卒于浙中。所著之書。聽直而外。有陶詩析義。杜詩掣碧。批老莊史記等書。
黃漳浦之囚于南都也。洪經略門人山東傅覲光為江寧同知。字對揚。與坤五友。奉命監視。漳浦問閩人之在江南者。覲光以坤五對。漳浦索宣紙百幅。草出閩入浙以來之詩文。以半寄坤五。半贈對揚。又畫巨松一幅。後人刻其原書于池州。復有彙刻之于浙江者。名大滌函書。又合倪鴻寶、劉念臺、陳臥子集為一部。
東山翁式金同一少年來會子師。曰路同文。名煒。詢之。則路文貞之曾孫也。文貞名振飛。字見白。廣平曲周人。明季。總督漕運于淮安。弘光朝。公奉太夫人避居吳。而南都已不守矣。遂卜居洞庭之東山。有家丁三百人。一方賴以保障。鄉人至今德之。乙酉。思文即位于福州。召公為左都御史。丙戌三月。駕幸延平。公居守建寧。進太子太師武英殿大學士。八月。仙霞關陷。上蒼皇西幸。命公以文淵閣印視師安關。公趨赴延平。遂與乘輿相失。航海走廣州。廣州復陷。依國姓于廈門。造隆武四年曆。用文淵印頒行。戊子六月。永曆御極于端州。手詔召公。公力疾赴命。三年己丑四月。道卒于順德。享年六十。贈太傅。諡文貞。蔭一子中書舍人。夫人王氏。守太夫人喪于吳。公之喪至自粵。一慟嘔血。踰月遂不起。己亥十一月也。合葬于東山法海塢中。男三人。長中書舍人澤溥。字蘇生。次中舍書人澤淳。戊戌省墓卒。次澤濃。奉思文詔改名太平。孫五人。長玄齡。後改玄鼎。澤溥子也。同文乃玄鼎之孫云。
次宣言其昔年阻風江上。邂逅土人趙茂先者。因主其家。其所居地屬鎮江府。與焦山相值。名大港鎮。有山曰瞿。半出江岸。其始乃宋藝祖之後。南渡後一人居此。後成巨族。今已二萬餘丁矣。有總祠一人。族長八人職之。舉族人之聰明正直者四人為評事。復有職勾攝行杖之役者亦八人。祠有祠長。房有房長。族人有訟。不鳴之官而鳴之祠。評事議之。族長判之。行杖者決之。有干名教犯倫理者縛而沈之江中以呈官。無不厭衆心者。後有族人與他姓訐訟。族長請之于官。判決明允。官民皆服。後遂以為常。余嘗謂聖人之治天下。自宗法始。宗法不立。民事日煩。天下不可得而治也。余別有專書論其事。今聞趙氏之風。益自信其不謬矣。茂先之父。魁梧奇偉。長七尺餘。日飲酒四五十斤以為常。家貲八千金。以飲盡。自言終身曾有二更不飲酒。以病故耳。鼎革之後。常泛巨舟往來海上。曾遭風飄至一島。閴無居人。見有石橋。壯麗瓌瑋。橋上置一銅盤。徑可二三丈。復有一亭。範銅為之。有人云。名乘仙島。橋乃秦始皇所築以望安期生者。不知何據。當更考之。後又遇風。飄泊既久。時值昏黑。吹入一港中。而帆檣數丈。戛戛有聲。若與物相觸者。舟亦止而不行矣。迨明視之。舟在山岸石洞中。檣之有聲者。石礙之也。其洞石下垂者。五色陸離。玲瓏萬狀。水皆紺碧色。奇花異卉。徧滿山谷。不可名目。後復往求之。不復見矣。
金陵人林六。 牛仲雲姪壻。玉工也。其人多巧思。工琢玉。言製珠之法甚精。碾車渠為珠形。置大蚌中。養之池內。久則成珠。但開蚌口法未得其要耳。舊法用碎珠為末。以烏菱角殼煎膏為丸。納蚌腹中。久自成珠。此用車渠。較為勝之。
張東昇言。有鹽城人韓震。字雷門。自言昌黎之後。能作一丈二尺大字。
鄰初言。余淡心所著有汗青餘語。部帙甚廣。皆記明末黨局事。此書當極力求之。
鄰初誦修齡自序文一聯云。隃麋易盡。終磨海島之頭。側理若窮。願寫彭城之背。上聯不審所出。晤修齡時問之。
武曾述閩撫張儀山義僕事。武曾向館于儀山。故知之甚詳。儀山有世僕李國華。待之厚。而樸素無異寒士家人。儀山有別業在紹興。使往守之。與鄉紳沈姓者同居。沈宦得罪于鄉人。鄉人毀其居。幷及李氏。遂復歸于閩。儀山罷官後。憐其忠。除其籍使為民。國華服役如故。及將入都。使先于浦城具舟楫。州縣官以其罷任。甚怠其事。國華忿曰。主人數萬之貲。皆為它人賠累。待人如此而獲此報。天道焉在。且未出境。人已蔑之。余不忍見也。遂四日不食。人勸之不應也。一夜。于鷁首旌竿自縊而死。儀山至浦城。撫其尸。慟哭而殮之。予謂儀山之僕。賢于翟公之客矣。既脫籍為良民。方有飛鳥出籠、困鱗縱壑之樂。乃能捨其生以報主。以愧天下之負恩者。尤人情之所難也。相與感歎久之。
伊在言。童西爽嘗為予作畫冊二十八副。藏之久矣。昨聞其凶問。遽命裝裱之。廣陵散于今絕矣。遂出二冊以視予。幅幅精妙絕倫。惜尚無人題跋耳。猶憶丁卯春。予將北上。西爽為予作畫屏一曲。予向苦圖本草者不得其真。學者案圖而索。茫如也。因謂先生曰。予南歸。取本草所載草木魚蟲。請先生圖之。彙為一冊。天下之偉觀止此矣。西爽亦慨然許之。予南歸而西爽死矣。天也。
猶憶亡友王寅旭嘗為予言天元曆理一書。嗤其妄誕。且曰。曾見有開方者自中心開至四面者乎。此千古未有之奇也。後于朱甡菴座上見之。其紕繆實甚。真無知妄作也。
大東先生。松坪之祖。深有得于西學。曾譯幾何體論、幾何用法、小測全義三書。皆世所未有者。幾何原本有十二卷。徐玄扈所譯者只前六卷耳。綫則備矣。體未之及也。原本推論其理。作用全未之及。即幾何要法四卷。刻之于崇禎曆書者。只取有關于曆者大測二卷。割圓八綫之本也。若三角形、銳角、鈍角諸測法。未之有也。余聞松坪有此三書。如獲異寶。松坪許予已三年矣。當力索之。
與熊占論三禮。頗有入微語。其言曰。出繼之子。惟降弟兄姊妹之服。以儀禮為證。不當幷降伯叔諸姑之服。知家禮之非。皆確當不易。以所著譯書及諸經論出以示予。予讀其論孟子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。歎其能發古之所未發也。
熊占又論今人稱庶祖母之非。經有明文曰祖庶母。置庶字于母上。以別于祖母也。若置庶字于祖上。是別庶祖于祖矣。天下安有所謂庶祖者哉。予聞而甚樂之。為之解頤。
西溟出晉唐小楷一冊視予。則宋搨樂毅論、破邪論也。余見宋搨多矣。破邪推此本為第一。乃嘉定程孟陽所收藏者。孟陽、西溟皆有題跋。
孟陽題樂毅論云。平生見樂毅論二善本。一為崑山張氏物。其一汪象武所藏。今在方季康家。後十三行洛神賦及東方像贊皆精妙。偶從都下購得此本。又兼黃庭、曹娥。可以樂之忘老矣。壬戌正月。偈菴老人書。
孟陽題破邪論云。小楷帖。世所傳模而已。其筋骨神彩。非真舊本。遂無由見。以故識真者愈少。若唐書中破邪論。似此搨平生未一二見也。偈菴老人書。
西溟跋云。樂毅論是右軍書付官奴者。正是王氏家法。故舊推楷書第一。予家藏宋搨寶晉齋所刻最善。此本差可伯仲。永興破邪論亦舊本。此二帖皆程孟陽所收。程不以書名。其風流故足重也。
又云。右軍之書樂毅。勁筆偏多。而婉麗不乏。永興破邪。變為險峭。筋多肉少。此晉唐之分界也。若不善學之。便墮近來王雅宜一種惡道矣。此臨池家所以貴於運腕。運腕得法。下筆自無枯枿之病。隱人甲子清明第二日又識。
西溟出手卷二。一明祝枝山離騷經墨跡。一宋搨定武本蘭亭。枝山離騷經純本章草。其結搆轉換多得之孫過庭書譜。西溟以為似藏真。聞余言深以為然。自始至終二千餘言。無一筆溢出規矩之外。絕無平日狂怪怒張之態。非此卷幾不識枝山本領矣。
允明自跋小楷佳絕。跋云。東國紙。此佳品。其筆亦甚好。予有而失之。使用此寫。不啻尚可觀也。兩美難合。騷中語亦世事人情。丙戌佚老堂記。六十七歲祝允明。
王雅宜跋云。山居雨雪。長林風吼。塞墐擁爐。紙窗明映。但聞竹樹淅瀝。寒鳥悲哀。茗筍時薦。展枝山翁離騷經。快讀數次。真覺太古以前人也。壬辰仲冬廿又三日。雅宜道人王寵識。
又一跋云。予向藏祝京兆書法二卷。一用金粟牋書古詩十九首。用筆模大令。一為此卷。其運用處少有不同。要之皆本章草。誠臨池之神品。伯兄蘪令稱賞之極。謹各藏其一。以誌同好。乙未孟冬前二日。弟彥暉敬誌。
西溟跋云。此書雖本章草。其結搆之法。多得之藏真。余所見枝山十九首真跡。遠不如此脫盡蹊徑。獨造天然。明一代書法。推枝山第一。此帖又枝山第一。乙丑六月。因暑展玩終卷。遂記之。
其宋搨定武本蘭亭卷。有高麗國庫收藏印。前有唐蕭翼僧辨才象。書非子昂。而印皆松雪。結搆雖佳。其衣褶皆用細筆勾畫。絕非文敏筆意。此卷本秦辛纘先世家藏。後有人以重價購求。獻之成容若。而此本石刻則藏西溟家。西溟于成容若齋中見此卷言及。容若遂舉以相贈。辛纘云。松雪圖後。尚有董宗伯跋一紙。不知何故割去。予曰。此不難解。割此真跡。裝入他贋卷矣。辛纘亦跋一紙。文甚長。後跋亦多。俱不及錄矣。
王子秀言。昔聞薄子珏曾製一鏡。能返照桅竿斗中鳥雀。歷歷可數。凡物之在高在深。非有蓋覆者。皆可照見。余思之不能驟通其故。必于一處攝光返映。如蜃樓之現于海氣中然。但其製器之方。尚大費思索耳。
許激雲。楓江人。豪傑士。能詩。向與崔兔牀輩往還。其人可知。在金陵與諸游俠同寓。有相士密語激雲曰。我觀諸少年皆當過鐵者也。公胡久與處耶。激雲不解所謂。曰頭臨白刃。非過鐵而何。激雲懼而辭歸。諸少年果皆朱光燦黨。以此得免。過鐵二字甚新奇。其金陵詩數聯云。端門有店堪沽酒。內殿無牆好種田。又云。耆老盡參新幕府。野人還避舊宮門。又云。若向西山問遺老。依稀只說舊吳宮。又云。南去婦輕鸞鳳佩。北來人重虎狼皮。又云。自束弓刀看虎去。卻驚車馬載鼷來。似此數聯。中原老成尚不易得也。當覓其全帙讀之。
顧畇滋。梁溪人。與其弟恆修、蕭嘉猷、譚洪舟、黃斐然。武進章我仁、吳斗文。宜興謝弼臣、蔣景文。靖江朱式屏輩。同究性命之學。畇滋、弼臣曾受學于宜興湯世調先生。先生諱之珂。讀高忠憲遺書。悟其微旨。潛修三十餘年。人無知者。常州金廓明先生師事之。廓明別號闇齋。住靖江縣。世調先生去世。畇滋輩遂以闇齋為師。講東林之學。以默認天理為宗旨。主靜存養為工夫。常結社靜坐。宗夏于庚午中秋嘗就之問學。稼躬亦與偕焉。畇滋為之結七日之期。教其默坐體認。宗夏恍惚有得。稼躬坐久成勞。因之致疾。自予南歸。宗夏隨予南北奔馳。曾無晷刻暇。前之所得。已成唐喪。畇滋邇日復于錫山建學舍一區。約諸同志共修靜功。余謂畇滋正人傑也。當此時。士之為學者名聞耳。詞章而外。不復有學。乃畇滋獨能以身心性命之故。闇然自修。且能捐重貲築學舍以待同人。誠斯世之祥麟威鳳也。
婁勝功有姪。清初在李定國營中。曾至緬國哇哇城。余問以往事。及城中風土。恨其人愚懵。言之不甚了了。地多番僧精舍。滿貯梵書貝葉。永明入緬。晉藩兵駐孟坑。其地人居。以板為之。上大下小。如桅竿之斗然。
康甲夫有恙。諸公子皆病痳症。從者亦莫能興。湖南人多此症。病痳忌食魚。幷家人皆不得食魚。病者不得見魚。若犯忌則他日必復病。更忌韭。誤食韭。他日必發九次。此理之不可解者。
揭昭儀曾客交趾。余問以其地之風土。云安南與交趾今分二國。安南王。今交趾之壻也。地產象。以象為陳。善火攻。交鎗為天下最。然其人柔弱。不堪用也。又曰。臺灣地向有大肚、禮嘉二種番人。鄭芝龍始開其地。後紅毛國假于鄭氏以開市。國姓以金門、廈門逼近內地。恐不能守。遂復取臺灣以建國。余今日始知臺灣為芝龍所開。當更政之于楊涵齋也。
壬申夏。紫庭失馬。適某處捕盜同知被盜。予笑曰。司馬失馬。捕盜被盜。
偶同紫庭攷青綠出處。案本草有空青、曾青、綠青、扁青、石膽五條。予以法製鍊之。皆可成精銅。幾能亂金也。
空青。楊梅青也。別錄云。生益州山谷及越嶲山有銅處。銅精薰則生空青。其腹中空。能化銅鐵鉛錫作金。弘景曰。越雟屬益州。益州諸郡無復有。恐久不采之故也。今出銅官者色最鮮深。出始興者勿如。涼州西平郡有空青山。亦甚多。恭曰。出銅處兼有諸青。但空青為難得。今出蔚州、蘭州、宣州、梓州。宣州者最好。塊段細。時有腹中空者。蔚州、蘭州者片塊大。色極深。無空腹者。藏器曰。銅之精華。大者即空綠。小者即空青也。宗奭曰。真宗嘗詔取空青中有水者。久而方得。其楊梅青。信州穴山而取。極難得。庚辛玉冊云。產上饒。似鐘乳者佳。大片含紫色。有光彩。次出蜀嚴道及代北山。生金坎中。生生不已。為青為□丹。有如拳大及卵形者。中空有水如油。治盲立效。出銅坑者亦佳。又有楊梅青、石青。皆是一體。而氣有精粗。造化指南曰。曾空二青。乃石綠之得道者。均謂之鑛。李時珍曰。方家以藥塗銅物。生青。刮下。偽作空青者。終是銅青。非石綠之得道者也。劉繼莊曰。予昔在杭。遇一滿洲老人。雙目皆矇。藥不能立時奏效。有貨空青者。索價頗高。甚言其效。滿洲人信之。酬以重價。將用之矣。始問之予。予曰。此物生銅坑中。必銅精也。銅性能伐肝。有餘之症。自無不愈。今公年老。而症俱虛。法當用溫補之品。若用此。恐無益有損。聞予言。且信且疑。乃破青取水。先點右目。效則遂用之。一夜大痛無□。目睛爆碎。始悔不用予言。而猶賴予獲全其左目也。後用養肝滋陰之劑。將及一載。左目復明。學者不可不知也。予有一法曰。假空青。用古鏡一圓。以硇沙砒石等分為末。水調塗鏡背上如錢。上以甆碗覆之。埋入土中尺許。必在人走路之下。月餘取起。則鏡蝕成一窩。中包青綠水少許。用之與空青無異也。何必重價購求石中之水哉。余意此石以法製鍊。得銅必多。然未之試也。
曾青。別錄曰。生蜀中山谷及越巂。普曰。生蜀郡石山。其山有銅處。曾青出其陽。青者銅之精。弘景曰。今銅官無曾青。惟出始興。恭曰。出蔚州者好。鄂州者次之。時珍曰。但出銅處。年古即生。形如黃連相綴。又如蚯蚓屎方楞。色深如波斯青黛。層層而生。打之如金聲者為真。造化指南云。曾青生銅礦中。乃石綠之得道者。劉繼莊曰。此物予未之見。蓋亦石青類也。造化指南以此等為石綠之得道者。其言怪誕殊可笑。見之令人噴飯。而時珍亦為此言。何邪。
綠青即石綠。亦曰大綠。別錄曰。生山之陰穴中。頌曰。本經次空青條上云。生益州山谷及越巂山有銅處。此物當是生箕山之陰爾。今出韶州、信州。時珍曰。石綠生銅坑中。乃銅之祖氣也。今人呼為大綠。范成大桂海志云。石綠。銅之苗也。出廣西古江有銅處。生石中。質如石者名石綠。一種脆爛如碎土。名泥綠。品最下。劉繼莊曰。石綠以法製鍊。每兩得銅五錢。如金。今丹家每以此誑人。不知此即取鑛法也。
扁青即石青。一曰大青。別錄云。生朱厓山谷、武都、朱提。弘景曰。朱提音殊匙。在南海中。普曰。生蜀郡。恭曰。此即綠青也。朱崖以南及林邑、扶南舶上來者。形塊如拳大。武昌者片塊小。而色更佳。簡州、梓州者形扁作片而色淺。時珍曰。蘇恭言即綠青。非也。今之石青是矣。楚蜀諸處亦有之。而今貨石青者。有天青、大青、西夷、回回青。種種不同。而回青尤貴。本草所載扁青、曾青、碧青、白青。皆其類耳。劉繼莊曰。真老坑佛頭青。以法製鍊。每兩可得真赤金二三錢。然真者不易得也。
石膽即膽礬。別錄云。生秦州羌道山谷大石間。或羌里句青山。恭曰。此物出銅處有之。出蒲州虞鄉縣東亭谷窟及薛集窰中。頌曰。今惟信州鉛山縣有之。生于銅坑中。采得煎鍊而成。又有自然生者。尤為珍貴。李時珍曰。石膽出蒲州山穴中。鴨嘴色者為上。出羌里者色少黑。次之。信州又次之。沈括筆談載。鉛山有苦泉流為澗。挹水熬之。則成膽礬。所熬之釜。久亦化為銅也。劉繼莊曰。膽礬以水銀製之成精銅。與石綠中所分者無異。若以分石綠法分之亦得。但甚少。此理予尚未究其微也。